请看剪下出春秋

——扬州剪纸的艺术特征

张秀芳

扬州剪纸是一种优美的民间艺术。它根植于人民大众之中，千百年来，以多样的表现形式和殊异的艺术风格，适应各个时代人们不同的审美需求，美化着人民大众的生活。

真正意义上的剪纸，当在纸张发明以后。扬州剪纸对纸张有着特殊的要求，它的出现至早可能推至东汉时期的蔡伦发明了优质纸张以后，距今约1600年历史。早期的扬州剪纸，依伴于民俗生活，活跃于民间婚丧嫁娶的礼仪活动之中，或剪“喜”字、“寿”字、花鸟、以图吉祥，或剪“幡胜”、“春幡”、“挂笺”、“门笺”，以应习俗，进而应用于漆器、铜器、灯彩、刺绣等其他民间艺术形式，为其添辉生彩。

及至明清时期，扬州出现了以包壮行、张万国为代表的剪纸巧匠，他们的剪纸堪称奇技神剪，所作装饰型剪纸惟妙惟肖。后来，包壮行的后人包钧犹工剪纸书画，所剪山水、人物、花鸟、鱼虫无不精妙，人称“剪画聪明胜剪花，飞翔花鸟绿草鱼。任他二月春风畅，剪出垂杨恐不如。”从而奠定了扬州剪纸向艺术型方向发展的基础。张万国的后人延续五代都是以剪花样为生，我的祖父张金盛，人称“老张三麻子”，叔父张永寿，人称“小张三麻子”，俱以剪花样而誉满扬城，“张三麻，剪花样，百式皆像，名扬全市上，人称剪花巧匠，名誉不是一日创”。特别是张永寿在后期的发展中，将扬州剪纸从装饰型提升到艺术型，使其产生质的飞跃。他把民间艺术的审美品格推到一个更高、更宽、更有深度的境界，以独步一时的风格魅力在中国剪纸艺术史上留下了久远的影响。张永寿将其技艺传授给我、翁文、陈凤霞、他的女儿张慕莉，我们都在沿袭他所开辟的剪纸艺术创造之路，但至今我们的功力和神韵都无法超越师傅。

说到扬州剪纸的艺术成就，也以张永寿为最。他毕生创作了数千幅作品，特别是《百花齐放》、《百菊图》、《百蝶恋花图》艺术价值登峰造极，被人们称之为“剪纸艺术中的观止之作”。郭沫若先生曾有诗赞曰：“扬州艺人张永寿，剪出百花齐放来。请看剪下出春秋，顿使东风遍九垓”。

在扬州人的心目中，张永寿是值得称颂的艺术家，把他的剪菊和著名女画家吴研耕的画菊、通草花艺人钱宏才的通草菊合称“扬州三菊”，传为佳话。张永寿的菊花确实剪得出神入化，《百菊图》是他多年剪菊的艺术结晶，共101幅。从整体来看，这是一部引人入胜的皇皇画卷，千姿百态，争奇斗艳。从每一幅看，在统一和谐的韵律中，又各自有着章法上的变化。那“麒麟角”顿角峥嵘，昂扬可喜；那“紫松针”锋芒毕露，俏丽可佳；“醉红妆”如美人酒后，不胜娇羞；“芙蓉面”似出水芙蕖，分外妩媚。展现在我们眼前的“百菊”，花枝招展，笑魇迎人。

张永寿是扬州剪纸的杰出代表，扬州剪纸是南方剪纸的代表作。张永寿的艺术成就，源于他“写实（求其真）、变化（求其美）、概括（求其活）、夸张（求其神）”的创作理念。他善于观察生活，取其本质特征，“选形”、“取势”，而后“闭目如在眼前，出手如在剪下”。他为扬州剪纸技法总结出一套如“圆如秋月，尖如麦芒，方如青砖，缺如锯齿，线如胡须”等剪法要诀，为后辈艺人留下了创作经典。

中国剪纸，按其艺术风格，大致可分为两个流派，北方剪纸质朴，淳厚，而以扬州为代表的南方剪纸则以柔秀见长。郭沫若先生曾写诗将南北方剪纸的风格特点说得非常明白清晰，诗曰：“曾见北国之窗花，其味天真而浑厚。今见南方之剪纸，玲珑剔透得未有。一剪之巧夺神功，美在人间永不朽。”扬州工艺研究所的专家们，将扬州剪纸的特征概括为“秀，灵，雅”。具体可分以下几个方面：

线条清秀流畅。扬州剪纸多用镂空的技法，由于镂空，就形成了阳纹的剪纸必须线线相连，阴纹的剪纸必须线线相断，如果把一部分的线条剪断了，就会使整张剪纸支离破碎，形不成画面。由此就产生了千刻不落，万剪不断的结构，这是剪纸艺术的一个重要特点。扬州剪纸很讲究线条，因为剪纸的画面就是由线条构成的。可以说线条是扬州剪纸的基础。

构图精巧雅致。折枝花卉是张永寿的代表作，他的《百花齐放》、《百菊图》和《百蝶恋花图》的基本造型，都是折枝型的花卉，作者采用以小见大，以局部见整体的巧妙构思，截取花卉造型某一特定角度，用二维的手法表现出三维的空间。剪纸不同于其他绘画，在构图上很难表现出三维空间，如花瓣的卷曲、叶片的重叠、枝干的翻转等，扬州剪纸都处理得十分精巧，于枝叶花瓣的重重叠叠中，表现出物象之间的比例和透视关系。在构图上，扬州剪纸讲究造型的雅致，依据形象在内容上的联系，较多地使用组合的手法，使造型有适度地夸张变形，从而产生图案的形式美。

形象夸张简洁。扬州剪纸在处理形象时，既要抓住物象特征，又得做到线条连接自然。如张永寿的《百菊图》，在注重菊花写实的同时，抓住形象的主要部分，大胆舍去次要部分，使主体一目了然。那一幅幅画面优美的菊花，简洁和夸张相得益彰。

技法求变求新。扬州剪纸的许多特点和风格都是由技法的求变求新而产生的，张永寿创作的“百菊图”，许多地方都是运用了多变的剪上技巧。例如刻一种“罗汉须”的菊花，由于它初开时是直瓣，盛开时就卷曲，形成螺丝圈，剪这种菊花，要一瓣一瓣从里往外圈剪，剪成后花瓣卷曲自如，才能组成一朵形象殊异、风味别致的菊花。另一种叫“鹭鸶羽”的菊花，由于它开花时一瓣套着一瓣，一瓣勾着一瓣，剪这种菊，要运用“掏剪法”，剪起的地方要片片相连，瓣瓣相随，花瓣之间的粗细、大小才能参差有致，变化不同，剪成的花才能像鹭鸶的羽毛一样丰满而美丽。扬州剪纸各种技法的巧妙运用，从而形成了扬州剪纸特有的“剪味纸感”。

人们相互传达思想和情感，要借助于语言。艺术家也喜欢把艺术表达的方式比喻为“艺术语言”。如绘画中国画的艺术语言、版画的艺术语言、油画的艺术语言等。剪纸作为一种艺术形式，当然也有自己的艺术语言。特别是扬州剪纸，由于表现样式上的独特性，也形成了艺术语言的独特性。而这艺术语言的独特性也就是扬州剪纸的价值所在。

剪纸，顾名思义，一把小剪，几张纸片，其基本手段也就是在一张张平平的薄纸上剪出种种图案来。剪纸形式的制约性很大，不可能像绘画那样，可以运用笔的抑扬顿挫，墨与色的无穷变化，把物象的体积、质感、浓淡、虚实表现得淋漓尽致。然而，艺术的特色常常就蕴藏在工具的特性之中，从“特性”中生发出“特色”来。

同其他地区的剪纸艺术相比，扬州剪纸的“艺术语言”十分独特。扬州剪纸在表现物象时并非面面俱到，常常是借助各种线条，用二维空间的形式，来表现三维空间的内容。在表现物象时，扬州剪纸又特别注重物象的“轮廓”，剪纸艺人常说“要先剪出个大样”，“大样要有神气，有势”。这个“大样”就是轮廓，“大样”借助轮廓的形态，动势等，传情达意。

轮廓仅是剪纸造型的基本骨架，还需要各种细节使之充实、丰富、美化，扬州剪纸艺人所说的“先粗剪，再细剪”，指的就是这个道理。扬州剪纸的最终艺术效果，正落在这个“细剪”上。扬州剪纸的“细剪”，手法是多样的，如“步白”、“穿插”、“间架”、“疏可走马，密不透针”等，都是在点、线、面平面布局中，求得画面的特殊效果，求得画面的美感。

扬州剪纸多以单纯为美。细细品味扬州剪纸中的优秀作品，常常是以单纯求丰富，以对比求和谐。单纯而失丰富，容易单调；丰富而失单纯，则易杂乱。扬州剪纸有的是以大块面为主调的，也有是以密密细丝般的线条为主调的；有以挺而刚的线条为主调的，也有以曲而柔的线条为主调的。并且是在主调的变化中求得画面的疏密、曲直、长短、刚柔、枯润、开合等，体现出多样统一的艺术规律。